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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王策八十二 ——影与光

八十二 影与光

“敌人在放火。快灭火!”当尚桑的守军发出警报时,天空中已经袭来一浪又一浪的火箭,其中还夹杂着无数托着黑烟正燃烧着的巨大火球。


【资料图】

这就是黄权筹备了许久的火攻战法。火箭噼里啪啦地击中城楼、木塔楼和联通它们的木架,击中附近的屋舍、车辆。将可以燃烧的一切东西引燃,在尚桑城周围引发了一场猛烈、持久的大火。大火从白天烧到黑夜,再从黑夜燃烧至天明。远远望去,这场大火已完全将城市吞噬,星火在熊熊烈火中漫天飘零。土山上的黄权军终于看到他们所忌恨的守军木塔楼在大火中挣扎着并不断崩裂,最后轰然倒塌。

黄权的火攻已经持续了五天。尚桑城上的浓烟滔天数十里。城里的人竭尽全力灭火,但仍被滚滚浓烟笼罩,几乎见不到太阳。城墙后的工事已被完全烧毁,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熏黑的京。但这还远远不够,黄权军仍在持续放火。

此时“岑中四友”中的刘芳(子长)正坐在一个预制的木架旁边。他的骊轩营正在休整。他注视着城墙方向再次燃起的火焰许久。然后又转身看了看在酷暑与大火中正身着铁甲汗流浃背疲惫不堪的骊轩营的战友们。眼下虽然有精射材官的加入,但与当初雄壮的队列相比,他的队伍显得冷清了许多。熟知的战友已经只剩下几个,身边都是陌生人。当初一起说笑的战友如今不是躺在病床上就是躺在坟墓里。众人当中他看见了当初抬圆木的那个小队,如今只剩下队长和那个会口技的小伙子。这让他想起了身处后方的张越(义先)。自从失去手臂后,他便一蹶不振。他们去看望他时张越(义先)也变得少言寡语。不光是张越,从他受伤以来孙聘(仲蔚)也变得沉默不语。他变得离群寡居,刻意回避友人。有时甚至还和自己或是什么不存在的人对话。

首席百夫长关柔(幼明)从刘芳(子长)身前走过,拍了一下刘芳的肩膀,通过目光交流,刘芳就知道他们即将前往战场。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他走到孙聘(仲蔚)的身边:

“一会我们就要去打仗了。”孙聘毫无反应,“我知道你一定很害怕。我也很害怕。我也目睹了很多死人,也许不比你少。”听到这里孙聘才看着他,“我做梦和营里的孩子们玩的时候,一个在白天看见的被割喉满身是血的敌军甲士突然向我冲过来。将我惊醒,我害怕极了,可是当我环顾四周就只有我一个人。”刘芳的话让孙聘产生了共鸣,他的眼圈红润表情激动,“我忍受了很久,非常恐惧。一开始,我觉得我能像大丈夫一样承受住这些。但是我慢慢发现,这很难。所以现在我就把我的苦恼说出来。”

孙聘(仲蔚)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他像小孩子一样呜咽:“我害怕……”

刘芳一下抱住孙聘:“我也害怕,所以咱们都需要分担呀……”两位友人在火光的照应下坦诚地抒发了内心中的压抑……他们约定一起战胜心魔。

而在战争的另一面,黄权和他的幕僚们正在为战事取得新进展而庆祝。就在各位文官武将纷纷祝贺时,治中刘真(申常)和谋士虞琰(文翔)双双觐见黄权。

刘真(申常):“主公。南匈奴发生内乱。伊邪泉车已经率领单于庭部投靠黄赢廷。”众人听到后都觉得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但大家都认为这对眼下的决战无足轻重。

有人提议“正好借机让镇西将军(管骆钧)率兵讨伐河西吧。”

参事眭祎(延南)马上指正:“管将军目前正在西域诸国扫荡鲜卑素部残部,恐怕无力赶回。”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铿锵的声音:“主公莫愁。我有办法能不费兵饷解除匈奴的威胁。”大家顺着声音望去,说话者正是孔真(季约)

黄权:“孔卿有何高见?”

孔真在众人面前从一个锦囊中拿出来一个铜哨子:“这是我在离开尚桑前骊轩军主将马李珂给我的信物。马李珂希望我能替他为骊轩军找到一个好归宿。只要驻守在雁门的骊轩军见到这个哨子,就可以任凭我们支配。仓州目前虽然已经没有派系支持赵策,表面上支持我们,但暗中派系林立,相互敌视。只要我们稍加引导或是利用骊轩营威逼利诱就可以让那些派系屈服,或让他们为我所用。我看原禁军的校尉与我同行就非常合适。那里有许多他们的旧幕僚。到时我们就可以威慑匈奴夺下仓州。或者让骊轩营南下帮我们攻下尚桑。”

黄权很高兴,他接受了这个提议。为了谨慎起见,他把右校尉阎祥(明泰)安排在了孔真身边。又给他们配置了十几名护卫就让他们出发了。

孔真离开之后,虞琰(文翔)忧心忡忡地告诉黄权:“早前荥阳县令写信说他们接受了一批来自北方的部族。我估计这次胡人内乱后一定会有大量部族南下归附我们。”这位原陈王的顶级谋士悲观地分析,“如果这些数量庞大的部族顺利南下加入我们。那就会压垮我们的粮食补给。”

对于虞琰(文翔)的忧虑,黄权并没放在心上,反而有些高兴:“先生不必多虑。黄权自有妙计。”

就在这个时候前线传来战报:钟严属下将领闻人师(敬言)率军与章武王孙谋一同进攻武关。群臣震动,大家都顾虑章武王的实力。如果武关被攻克,那么钜京就暴露在孙谋面前。

“不必担心。”黄权四大心腹将领之一的胡昕(玄明)分析道,“现在驻守武关的是魏匡(规翁)将军。他对魏匡的实力毫不怀疑。就算有钟严军帮助,只需要把负责护送辎重部队的文飏(元甫)军派往那里增援就能完全抵挡敌人进攻。”胡昕的建议被立即采纳。事实上,魏匡在此之前一直主张让黄权分派一支部队,好让他在雷隗(国水)和九郡联军进攻章武国时一同进攻那里。他在攻克武关后,由于损耗太大,加上受到孙谋的威名震慑,他不敢贸然进攻。于是建议黄权分拨一些兵力给他,好趁章武国虚弱继续发动进攻。两个提议都遭到了黄权的搁置,原因是黄权并不信任这位叛投胡人又投奔自己的将领。除此之外,他知道山地作战太复杂,他也不想让一位在平原生活,没有山地作战经验的人白白损耗自己的兵力和粮食。

再此之后黄权的参事眭祎(延南)提醒黄权:“敌方统帅赵策自从受伤之后到现在已经数月没有现身。恐怕真的已经身受重伤。甚至已经身亡了。我们可以向尚桑城内散播这个消息打击敌人士气,更重要的是让城中尚存的数万百姓归附于我。到那时,攻破城池将易如反掌。”

眭祎(延南)的提议正中黄权心意。数日以来,黄权都在盘算赵策的健康状况,他甚至断定赵策活不过本月。尚桑的守军将很快瓦解。

而在他们的对面,赵策确实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夏季酷热的天气加重了赵策的伤病。身体的疼痛成为了一种常态,他甚至已经忘记健康是什么感觉了。更糟糕的是,他已经从下不了床变成了起不了床。可以说他每时每刻都比过去变得更糟。汗水湿透了一套又一套被褥。每到这时候,曹妙银便为赵策弹起箜篌[1],希望通过音乐把他带到另一个世界来延缓他的病情。她的演奏也确实足够吸引人,以至于真的能够让自己和赵策飞往一个玄妙的世界。每次当她演奏完,赵策都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赵策十分珍惜这份美好。而曹妙银觉察到的是赵策在努力坚持,竭尽全力让自己活下去。

赵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休息,睡梦中他喃喃自语:“要是我好了,我就向公主告白。要是我死了……嗯……就告诉她曾有人默默关注着她。愿意一直守护着她。”

曹妙银听到之后十分震惊。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替赵策感到哀伤:

“这样的话,你还是不能和公主在一起呀。”

赵策昏睡过去,没多久他进入了梦境。他开始对人生当中的人物进行审判:“张XX,你这个穿皮衣的老贼,你迎奉上属,欺压平民。我要让你把做过的恶事全部偿还。李X小儿,你的职位完全是家族荫蔽,你居位而敛财怠政。你会连你的家族一起祸害……XX鼠辈,你屈服豪强,昧心造假,还帮助坑骗平良。你将入狱,用你的全部赔付……。”曹妙银惋惜而伤心。很多人在生命的最后都会有这样的经历,这就表示赵策将要迎来人生的终点,她自己虽然想陪伴他最后一程,但没想到这一程却如此的短暂,“邓让,你蒙蔽太后,教唆挑拨。你又蒙蔽圣上和皇后。完全是为了掮取利益。扰乱朝纲。没死在我手里算你幸运……。”赵策又沉寂下来,过了很久他才又一次喃喃自语:“陛下呀!你被邓让这个小人蒙蔽啦。为何要杀害骠骑将军(史昂)啊?我又该如何面对公主?”听到这里曹妙银突然觉得十分震惊,她感慨赵策身上背负了如此沉重的经历,“都是你们这些恶人污染了人们的心灵。我要把你们消除。让这个世界变得美丽。”曹妙银觉得病情击穿了他的外壳,使得肮脏的、浊黑的、恶毒的、负面的东西统统流了出来。在这些污浊都流净之后,露出了赵策明亮的、纯洁的、毫无污染的内核。

她替赵策的病情以及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难过。哀叹之余,不禁想起了她父亲说的话:“哀叹和惋惜留给上天吧。实际行动才能有所改变。”

于是这位聪明的姑娘立即开始借助所有她能够动员的力量帮助她密密地寻找可以救治赵策的良医。她几乎走遍了医馆、集市、客栈,访问了无数富家豪门。最后,河东大族百里氏为她推荐了一位苗医[2]。曹妙银一开始有许多疑问。但她仍决定去见一下这位名医。

当曹妙银到达百里府时,她看见的是一位白发童颜的精瘦老者。她立刻就认出来。这位名医并不是苗医,而是名医华旉(元化)[3]

“看来尚桑确实有人才呀。华云君是如何认出我的?”华旉并不惊讶地询问。

曹妙银:“您虽鬓发皆白,但皮肤如同年轻人。声音就像儿童。只有气功导引的修行者可以这样。天下善行气、导引的医者人没过于您了。”

华旉(元化)露出慈祥的微笑。

曹妙银:“先生为什么用苗医试炼婢女?”

华旉:“我担心赵策是个贪恋权寿之徒。所以才想试炼一下他的身边人。您怀有宽广的胸襟。散发着贤能、思睿的炁色[4]。说明赵策也不会是品行恶劣之徒。”

曹妙银立即向华旉作揖施礼:“恳请神医救治司徒。”

一听到是赵策,他矗立了许久才回答:“那,我们走吧。”

当华旉看见赵策时,他立即围绕着赵策全身巡视了一圈,为赵策把脉。然后摇了摇头:“我们已经错过了时机。毒、亏、伤、积、菌都有,而且身体即将承受不住这样的损耗,今日必亡!”华旉说完便歉意地向赵策施礼。他刚要起身,曹妙银便拜伏在她身旁:“先生为得道神医,一定会有其他方法挽救司徒大人。请先生救救司徒大人。”

华旉在心底挣扎了很久,他问曹妙银:“如果我说司徒现在已经准备上路西去,华云君还有其他人有没有另请高明的打算?”见曹妙银连摇摇头华旉也非常无奈地告诉她,“办法倒是有一个,这个理论我也只是听说,从来没仔细研究过,更没实施过。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禁术。我可能会“杀”了司徒大人。如果没成功那么司徒大人就真的命丧于我手中。我害了人命。”

曹妙银马上告诉华旉会承担全部后果,她立即找来赵策的心腹将领徐范和赵雍。两位将军也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徐范有过出生入死的经历,所以非常信任华旉。

于是这位神医开始为赵策实施针灸。同时,为他实施手术。当银针扎入赵策的穴位时,赵策抽搐了一下,他的嘴微微张开。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坏了。他们知道赵策即将气绝。华旉也很紧张。他又开始为赵策放血。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赵策的生命就如狂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会就此消亡。

此时的赵策已经进入了一个宁静的世界。黑色的天空灰色的山川还有灰白的建筑。不见几人,但见到的却都是熟人。他们如日常生活一样同赵策寒暄。赵策边享受这份宁静边向着不知什么方向走去。他遇到了儿时的玩伴。他很高兴地和他们交谈,仿佛回到过去一样和他们一起玩耍。他们玩了很长时间,邻居的长辈们便告诉他们该回家了。赵策愉快地飞奔回家。在家门口,他正好看见了爸爸妈妈。时隔二十余年,他再次见到了自己的父母。赵策热泪盈眶,他觉得十分温暖。父亲和母亲一点都没变,他们十分开心地带着自己走进家门。进入了一个逐渐明亮的世界。赵策就像进自己家房间一样随着光芒向上走,他的眼前更加明亮,几乎将要把黑色的天空照成白色。这个时候,赵策看到了凰仪公主孙云叶正在光明的深处等着他。赵策非常高兴。

“啊!是你呀!”他一边感慨一边走近凰仪公主。他终于可以和凰仪公主共处一处,不被他人打扰,将自己的经历、想法都告诉孙云叶。他一步步接近。凰仪公主伸出手。赵策也伸出手。他把此时此刻的想法都从心里传达给她,也想感知对方在想什么。就在两个人即将接触的时刻,他的心智突然猛烈地撞了自己一下。

“不!还没到时侯!”赵策眼前的画面瞬间消失。他似乎做了个梦,当他醒来时,他看到了自己在梦中的偏激、执念。但他仍然理解并包容梦中的自己,包容梦中的一切,包括那些肮脏和丑恶。四周黑暗,理智随着疼痛突然占据了他的全身。赵策挣扎着睁开眼睛。他环顾四周,一切都归于寂静。只有曹妙银伏在自己床头。

此时曹妙银也睁开眼睛。当她看见赵策正望着她时,她也激动地望着赵策,此时赵策就像一道光照亮了她。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他们包含千言万语四目相对的时候,曹炎(苗升)将军突然冲破阻拦闯进了屋内。当他看见正在盯着他看的赵策时,脸上的表情十分错愕震惊。因为他听说神医华旉在给赵策做完手术之后便神秘消失了。有人已经收到了制作棺椁的消息[5]。

当赵策看到曹炎时,他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全是麻烦的世界,不过他突然想起再他醒来之前的那些梦。他十分清楚曹炎闯进来就是想确认自己生死的。如果自己死了,他很可能会趁机发动兵变,或是叛投黄权。赵策本计划在之前寻找一个适当的日子晋升他,但这件事因为自己受伤而搁置了。这可能引起了他的不满。也可能是他觉得赵策在病倒之后应该将兵权交给自己,而不是突然出现的徐范。

“你不该出现在这。将军。请你立即离开。”曹妙银罕见地以正式的,带有威压口吻地警告曹炎。赵策之前曾下令禁止其他将领进入自己的寝室。

曹炎觉得自己现在十分尴尬,但他飞快地给自己圆场:“末将连日不思寝寐实在是担心主公安慰,所以特地来看望主公。请主公恕罪。”

“你到底还是来啦……”赵策语气微弱,但威严和说话内容一如当初,“曹将军的关心赵策心领。赵策也不忘当初曹将军在陈王和现在奋站的功劳。请将军再接再厉。不要半途而废。不然将军壮志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实现。只会引来灾祸。”

曹炎没想到赵策突然恢复,虽然微弱但是精神矍铄地和他说了这么多话。而且语义深厚,句句戮心,让他羞愧难当。于是他赶紧退场:“末将受教。祝主公贵体康健。”

曹炎离开后,赵雍走进来。看到赵策正看着他,他也十分吃惊。但马上冷静下来;

“主公康复实在是让人高兴。”他说的第二句就是,“要不要将曹炎正法?”

赵策仰面朝天接受着现实世界的欢迎,然后告诉赵雍;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1] 箜篌,是一种古代弦乐器,与竖琴相似,不同的是,箜篌有两排琴弦。演奏时需要左右手分别弹奏两排琴弦。

[2] 苗医虽然也属传统中医,但这个分支的历史极其悠远。而且自成体系。苗人在上古时期活动在今河南、河北东部山东地区的九黎部落联盟。这联盟中一部分延河流向西迁徙形成了苗人。有些则继续向西迁徙或是向东南迁徙。

[3] 华旉,也就是华佗。历史中的华佗,名旉,字元化,汉末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东汉末医学家,与董奉、张仲景并称为“建安三神医”。他的医治方法和疗效堪称奇迹。尤其是在那个时代就擅长外科手术。制备使用了目前已知最早的麻醉药。气功导引流传至今。关于他的死因有很多说法,笔者更倾向于是曹操逼死华佗,也因此导致了他的学术研究大量遗失。

[4] 炁色,也就是目前科学探讨的人体辉光。可以通过设备观察到。普通人也可以通过训练观察到。不同的部位据有不同的颜色。人的整体也有不同的整体颜色。

[5] 古代有表示死者身份和等级的棺葬制度。棺即盛放死者的葬具。椁,套在棺外的外棺。根据死者的身份而有不同的层数,刻有相应的纹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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